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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相關 (1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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鮮紅。

如血一般的殷紅。

不……

這就是血。

帶著熾烈溫度的血。

芷際擡頭仰望,那漆黑中心仿佛暗流湧動,又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劇烈的掙紮,漸漸的,少年祭司見到了一張臉。

無法辨別的臉。

因為沒有皮膚,沒有血肉。

僅僅只有一具骨骼的臉。

芷際心中大驚,身形皆為之一顫,一連數道驚雷劈落,周圍漆黑如墨的海中,支起來無數斷裂枯朽的骨骼,殘缺不全,卻各自如有意識的,舉起手想要抓取著什麽,極其緩慢的,從四周無邊無際的湧來,森森白骨,厲鬼一般的往著少年祭司身上抓來。

一具,兩具,十具……

成千上萬!不計其數!

潮汐猶未退去,而這血墨如洋,頃刻間又成了枯骨成海。

有一陣血雨被暴風卷來,那些森森白骨忽然齊齊向著天上張開雙臂,仿佛虔誠的迎接著什麽。

“雨。”

自己見狀,心中暗暗道。那些骷髏們,在迎接著雨。

“血雨。”

那漫天血雨灑落下來,落在那些枯骨之上,只能聽見細微的噗噗聲,而那萬千具枯骨身上噗噗的聲音匯集到一起,便成了一種詭怖至極的聲音。

那是貪婪著嗜血的吞咽聲。

學滴落在枯骨之上,轉眼便被吸噬殆盡,而伴隨著血雨的洗滌,那一具一具的枯骨們,居然放開了芷際,沒有腦袋的骷髏們胡亂的揮舞著手臂,瘋狂如同舞蹈一般,而那些揮舞的枯骨在空中互相磕碰,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,仿佛一張盛大的舞會,一場舉世無雙的祭禮。

白骨之舞。

眼前詭異至極的景象讓身為流光城祭司的芷際,也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,然而於身在其中的芷際而言,卻恍恍惚惚仿佛一生。

方才騰騰不息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熄滅,茫茫然如同失了魂魄的少年,再也沒有嘶吼或者畏懼,只是在那血海之中,默默無言。

那一場血雨暫歇,那些枯骨們也如斷線的風箏,萎靡不振的倒成一片,對於身邊的少年,也死而不見,仿佛剛才瘋狂湧來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夢。

良久之後,少年終於緩緩擡起雙手,卻在這一剎,少年渾身一個顫栗。

“啊”少年不由一聲驚呼,一雙眼死死盯住自己雙手,似乎想要說什麽,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一個音節,胸腔之中毫無氣息湧動。

短短片刻之間,驚奇、向往、失望、恐懼、憤怒、茫然,然而一切萬法,終成虛化,而今看著眼前雙手的少年,早已被這風暴粉碎的內心,只剩下空蕩蕩的恐懼。

那一剎那,仿佛一生到了盡頭,少年眼前一陣昏黑,雙腿一軟,便往後倒去。

……

……

“餵餵……咋了?”從進來之後就一屁股坐在墻角揉著雙腿的堯華,看芷際在那石臺邊又是抹又是按的,卻突然只僵硬的站著一動不動,以為芷際又在冥想計算個什麽勁兒,倒也沒放在心裏。

卻突然聽得芷際喉嚨裏模模糊糊吐出什麽音節來,聽也聽不清楚,混沌一片,嗓子仿佛嘶啞發不出聲音來一般,不覺定神盯著芷際,揣摩著似乎不太對勁。

果不其然,只不過片刻光景,芷際忽然渾身一軟,像是抽去了骨頭一般,徑直便往後倒去,堯華方才脫了只鞋正在揉了揉酸痛的腳,此刻也顧不得穿鞋,一腳蹬在墻上,只見身影一閃,便已穩穩落在芷際身後,將芷際接入懷中。

接住芷際不過一瞬,堯華咧嘴齜牙險些又給松開,懷裏的芷際全身冰冷,儼然比那冰泉浸體的感覺還要難受,堯華只覺得懷裏落了一塊千年寒冰。

然而堯華搖搖頭又覺得這個比喻不對,芷際眼下雖然渾身冰冷,卻又軟的沒有骨頭似的,倒不似冰塊那般堅硬。

“這家夥怎麽搞的……跟個冰棍兒似的……”堯華一遍給凍得歪嘴斜眉的,輕輕握住芷際的手,那感覺和一手按到冰窟窿去毫無分別,堯華見著狀況著實不妙,探手去芷際額上一抹,卻是如觸火炭,弄得堯華連連甩手。

“我去你別嚇我……”堯華嘴上叨咕一句 ,卻不知如何是好,想了想,只得將懷裏芷際抱得更緊了些。

忍住這入贅冰窟的難受,堯華靜靜閉上雙眼,深深吸了一口氣,隨著氣息沈入氣海,少年丹田之中隱隱有絲絲白色光芒冉冉如霧,輕輕彌漫全身,那混沌黑暗之中,煙雲裊裊,一時恍如夢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今天是十一了_(:з」∠)_,親友們土豪們都出去玩兒了。

其實寫到今天挺恍惚的,從第一卷太過艱澀的框架下,回歸第二卷的踏踏實實,也想過要去做很多改變,玄間歌也許是對我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了,剛剛展現出玄間世界一個細微角落的流光卷對我而言也是一個引子,其中也許包含了自己無數種嘗試,找到最適合的方式,同大家分享這個自己心中的世界。

無論對於我還是對於玄間歌而言,都還有很長很長的路,在等待著我和大家的腳步。

很感謝能夠一直支持我的朋友們,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善這部作品。只有自己真的在想要寫什麽的時候,才能感覺到其實這是多麽沈重而艱辛的工作,當然其中也有巨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。

值此佳節,在這裏感謝支持我的朋友們,也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喜歡玄間歌這部作品,希望得到大家更多的支持。

此致

訣塵歸

☆、似舊年

無邊無際的黑暗,仿佛一頭兇猛的野獸,靜靜潛伏在一旁,隨時都會往那兩個少年身上撲去。

那半跪在石板上的少年,身上隱隱透出白色的光芒,只是不如往日那般通透,望之有些慘白,雖然暗淡,卻如同血脈一般,流淌在少年四肢百骸。

若在尋常人眼中,這淡淡光輝,恍然世外仙人,然而少年並不自知,一心只在護佑著懷中冰涼之軀。

堯華靜靜凝神,半閉雙眼,靈臺頓時一片空明,靈識一點處,漸漸擴散開去,出離血肉筋骨、四肢百骸的樊籬,無限延伸到世界的邊緣。這種感覺,在堯華心裏,不過是初起時像是一顆雞蛋在自己體內,然後慢慢變大,變成自己在雞蛋體內,漸漸的,那雞蛋變得無窮無窮大,那蛋殼就像是蒼穹大地,茫茫無極。

而自己如同懸在天地浩渺這巨大雞蛋中間,周圍空寂無物,茫茫一片渾然白色,這種一塵不染的清凈無垢,自然而然的充盈體內,明明內外俱是虛空無物,卻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充盈滿足。

流光城裏的少年祭司心中,這不過是尋常光景,然而他哪裏知道,便是這般情景,在尋常修行之人眼中,已是遙遙不可企及。

在堯華眼裏,哪裏會樂於安然做這麽一顆雞蛋。

懷抱著自己最重要的同僚和同伴的少年,心中只有從前的一幕幕光景,簡單而純粹,真如同夢幻泡影一般,歷歷在目,又恍如隔世,也許這般是冥想之中,方才有這般感受吧。

早些年,在那流光殿中,年歲相仿的二位少年同席而坐,在無夜大祭司授業之下,嘗試進入冥想之境的時候,身邊的少年表現出天才般的悟性,抿著嘴唇閉著眼,動也不動仿佛石頭一塊,而自己卻總在耳邊零零碎碎的聽到骰盅搖晃的聲音,在眼前看到忙忙碌碌搬家的螞蟻大軍,喉嚨有些幹澀想喝水了,總之雜念有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,哪裏能窺得那些山河城之法的門徑。

記憶裏的大祭司仿佛天神一般高拔如雲,從來都只能極力仰視,但是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冰冷孤絕的大祭司卻從來不曾打罵過自己,即便是傳道之時胡亂開著小差,心神不定無法進入冥想,大祭司只是一個人微微斜著身子,右手支撐著太陽穴的地方靜靜坐在白玉石座上,和那間偌大而空曠的宮殿仿佛融為一體,全然不曾理會臺階下兩個形態各異的懵懂少年。

只有東張西望插科打諢的堯華才知道,原來無夜大人那封凍千年的瞳仁裏的冰,也是會融化的,只不過融化了以後,也不是尋常想見的春風細雨。

支著頭靜靜坐在那專供授業修行和冥想的大殿裏的大祭司,眼裏只有無盡的落雪。

鵝毛般片片零落的大雪,紛紛揚揚。

然而流光城裏,堯華卻從來不曾見過大雪紛飛的景象。對於大祭司的眼神,大概也只是一種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少年夢幻的比擬吧。

……

和芷際同席的堯華,覺得旁邊的少年和自己比,簡直就是玉石跟木頭的區別。而且人家是上好的和田玉羊脂玉,自己卻不過是半截臭水溝裏裏泡爛了的木頭。不多時,芷際便能將煉化的靈蘊真元在之間凝聚成一點不大的白芒,仿佛一個小小的月亮一般,自己牙根子雖然要緊,然而心中卻難免艷羨不已,然而翻來覆去看了看自己手掌,除了汗漬還有什麽呢。而堂上的大祭司,又哪裏留意過這少年心中酸味呢。

不過偶爾大祭司仿佛夢中醒來,也會緩緩下來扶自己盤腿坐正,然後在自己背後用手掌輕輕按住,偶爾輕輕旋轉或者推移,那時候只覺得自己身子輕飄飄的,好生舒服,然而瞥一眼旁邊自己調息的另一位少年,又明白大祭司只是覺得兩個弟子進境差距太大所以幫幫自己吧。

但是修行之路畢竟也是一道險途,常言道魔道不過一念之間。有時候冥想中的芷際會突然醒來,只是那樣中斷醒來的少年往往並不樂觀,眼神空洞,瞳孔緊縮,甚或是嘴角緩緩淌出血來,而大祭司說不定還在靜靜出神呢。第一次走火入魔的時候,自己也嚇得不輕,也不知道如何是好,只得上去抱住那失神的同伴,方才觸到芷際的身體,便覺得無數道綿密細致的真元之氣自那少年身上湧來,一縷一縷,如同小蛇一般的便竄進了自己體內,只覺得自己經脈之中鼓鼓蕩蕩,漲得好生難受,渾身充血一般的鼓脹生疼,還生出發熱灼痛之感,但是那種被外來真氣在經脈中橫行沖撞的感覺,就像是遭了雷劈一樣,自己渾身都覺得顫抖,想要放手卻脫不開來。然而那似乎許久的煎熬,其實不過瞬間而已,經脈錯亂的少年散去了渾身氣力,輕輕咳嗽了幾聲,身體也軟了下來,不似方才繃得如弓上的弦。而那些錯亂的真氣雖然散入了自己體內,然而待那異感消失,自己卻也無恙,想來大祭司幫自己梳理過經脈,雖然不似前輩高人那般寬若長江大河,卻也沒有因為芷際身上的這般沖撞滿溢成洪水……

那事後來也未曾像大祭司提起過,想來畢竟相安無事,甚或後來芷際再有這般情境,自己也變依樣畫葫蘆,心想自己既然是一塊廢材,若能幫這位小夥伴度些劫難,終究也算有些作用。後來又一次,芷際身上的狀況異常糟糕,散入自己體內的氣息全然不似以前的涓涓細流,仿佛洪水猛獸,只逼得自己氣海翻騰,四體如焚,險些以為自己小命兒玩兒完的時候,也許是生死關頭,機遇所逼,自己腦中一片空白,卻終於因此第一次入了空明妙境,也是眼下這般,覺得一個小小的雞蛋漸漸變大而已,只不過那時候,最大也不過拳頭大小而已。

老天保佑,那一次終也平安無事,反倒是自己因禍得福,得以初窺無上妙境,而奇經八脈也被芷際一股磅礴大力一番激蕩,就像是河道拓寬了一般,而後的日子裏,雖終不能如同芷際那般折幻為光,卻自覺得四肢百骸之中充盈和滿,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。

……

……

那些日子裏,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靜默無聲的斜坐在前方,靜靜望著大殿之外的天空,眼中落雪迷蒙;冥想修行的天才無聲無息的坐在旁邊,仿佛只是異世界投射在眼前的幻象影子;還有盤腿坐著久了,看著大祭司並未註意,偷偷伸直了腿,甚至大搖大擺躺在幹凈光華的地板上,舒舒服服的伸個懶腰……

落雪紛揚,入定的木樁,還有自己這只小懶貓……

然而就是這般看似荒唐,卻渡過了一年一年的歲月悠長。

……

……

如真似幻。

當日的小小蛋殼兒,不知不覺,已經充盈天地,懷裏那小小的人兒,也已經高拔俊秀。從來不曾改變的,是那份淡淡的回憶,和謎一樣的感動。

和外人想象中不同,流光城裏的一切都那麽簡單而祥和,堯華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懶貓,喜歡到處上躥下跳,然而從來不會太遠,也許偶爾人們找不到他,也只是偷偷貓在那個無人知道的角落裏酣睡罷了。

懶散的人,習慣了,還是喜歡上了這種祥和的氛圍,並沒有多少分別。就像眼下這般,白凈無瑕的世界裏,年華種種,浮現眼前,少年只在嘴角擠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,然後沈默著,仿佛睡著。

真的是一直懶貓。

而這一切,就像這懶貓睡夢之中,一場虛空大夢。

……

……

懶貓的夢也許不會醒。

但是少年人的夢,卻終要醒來。

……

……

“噗、噗”忽然聽到什麽聲音,那靜謐無塵的世界瞬間坍縮瓦解,就像蛋殼被敲了個粉碎,堯華睜開眼,原來是芷際輕輕咳出了兩口血來。

芷際原本就白皙的臉上,此刻更是慘白一片,毫無血色,而如墜冰窟的身體卻回暖了不少。堯華終於松了一口氣,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大汗淋漓,就像沿著大街跑了十幾裏路回來。

“餵餵……你要是行了就吱一聲啊,小爺我可是手臂都算了,別賴著不起來啊。”堯華見芷際似乎有些好轉,便開口喚了幾聲。

果然,聞言的芷際眉梢隱隱蹙了一蹙,過了一會兒,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,喉嚨裏也發出了嘶啞的聲音,害堯華湊過去細細聽了半天方才明白,芷際嘴裏碎碎念的不過是三個字:

“我的手……”

堯華擠了擠眉毛,不知道芷際問的是個什麽道理,又伸手去握了握芷際的手掌,確定那雙手完好如常,這才輕輕答道,“沒事啊……好好的……恩,比泡椒鳳爪還要白凈……”

堯華果然是嘴上不積德,然而如同大病一場的芷際哪裏聽得堯華這些損人的句子,只是用盡氣力輕輕握了一握手掌,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
“扶、我起來……”芷際說著,又不禁咳嗽了幾聲。

“你剛才發什麽魔怔啊?”堯華一邊扶芷際做起來,替他輕輕拍打著後背,問道。

“……沒什麽,大概就是一場夢吧。”芷際有氣無力的答道。

“切,我剛也像是做了一場夢呢。”堯華答道。

“我那是一場噩夢吧。”芷際淡淡道。

“恩,看得出來。”堯華連連點頭,表示讚許。

“哦對了……”堯華想起什麽,回頭望著身後那個高高的圓形臺階,“你是不是搞清楚……這玩兒是個啥了?”

“恩。”芷際點點頭。

“快說,這玩兒究竟是個啥?難道還是個天梯?能登到天上去不成?”堯華說道,“不然,你怎麽嚇成這個樣子。”

“天梯?”芷際聽堯華說完,眼中頓時閃過一陣光芒,反倒是嚇了堯華一跳。然而芷際回想起幻境中所見,那高舉明燈一般的苦苦追尋,不正像是攀登天梯而上的感覺麽。

一念及此,芷際不覺渾身打了個寒戰,然而多年的習慣讓他很快就恢覆了平靜,嘴上,只是淡淡應了一句,“世間怎麽會有這種東西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堯華只顧盯著石臺打量,哪裏留意到芷際面上神情的瞬間變化。

“應該……是一座祭壇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一拖拖到半夜_(:з」∠)_忽然奮筆疾書就寫完了,前面不知為何連自己都感到溫馨,後面有跟著芷際覺得背後一涼。

_(:з」∠)_希望大家喜歡,既無天才之筆,又無大家之範,但還是希望能得到讀者們的支持_(:з」∠)_嘛,貌似我憂慮的應該是先有讀者吧,真是淒慘的人生啊……

☆、十步壇

“祭壇?”堯華睜大了眼睛,打量著眼前這仿佛一座圓形的高塔塔似的石臺,周圍一級一級的石階,倒真有些像了,只是黑暗中只能看到十來級臺階,無法看到全貌。

“扶我起來。”芷際淡淡說道。

方才便聽過同樣一句話的堯華,望著已然在自己攙扶下坐起來了的芷際,面露疑惑之色。

“我要站起來……”芷際明白過來,補上一句。

“哦。”堯華抓了抓後頸,然後左臂繞過芷際後背,扶住芷際左臂,緩緩用力,這才將芷際扶了起來。

芷際在堯華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站了起來,蒼白的臉上依然毫無血色,眸子裏也不如往日那般明亮,仿佛蒙上了一層大漠裏的風沙。

少年祭司擡頭望著眼前的石臺,一半隱沒在黑暗之中,或者說更像是被漆黑詭怖的陰影吞噬了大半,原本換了藍白長衫舉止優雅從容的少年,眼下身上到處染著灰塵泥土,還劃破了不少口子,加上臉上病態的慘白,仿佛落拓江湖的浪子。

然而那飛沙漫漫的眼中,卻獨獨沒有落拓之人的散淡,亦沒有面對這未知黑暗的畏懼。

緩緩的,少年向著石階邁出了一步。

第二步……

第三步……

然後是第一級臺階……

“餵……等等。”堯華扶著芷際,見他這是要上臺階去,想到這玩兒不管是個啥,心裏總有些發怵,低聲道,“你真要上去?”

芷際薄薄的嘴唇有些枯燥蒼白,然而至始至終都沒有吐出一個音節,只是微微點了點頭。

“你剛才碰了一下就這副德行……這要是真上去了……還能有命?”堯華一雙眉毛儼然蚯蚓一般擠到了一起,沈聲道。

芷際依然不見開口,只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氣,閉上眼,片刻以後又緩緩吐出,而那雙眼睛再睜開時,借著頭頂懸著的白色光球灑下的靜謐光芒,堯華看到那雙眼裏的風沙緩緩沈落到地上,遼闊的天空中印著蒼白色的光,皎潔純凈,不可動搖。

緩緩的臺階,走起來並不費力。

不費力的臺階,卻不一定好走。

因為費心。

堯華見芷際方才都險些著了道,回想起剛進來不久的時候自己也中過招,心中不免暗暗提防,這地方看似古拙,每一塊石頭都讓人覺得厚沈老實,然而這一片石頭陣,可當真一點兒也不老實,總在你不註意的時候,偷偷顯出些詭秘的手段來。

所以堯華每一步,都在全身貫註,以防不測。

一級、

兩級、

……

十級。

這樣不知不覺走上十來級臺階,堯華身上不覺已經汗透了,所幸並沒有發生什麽。

臺階上面什麽也沒有。空空蕩蕩,環形臺階,沒上一級,面積便小了一些,等到了上面,不過六尺左右的一塊圓形地面了,兩個人站在上面,雖不顯得促狹,卻也不覺得寬敞,依然是一樣冰涼冰涼的石頭,踩在上面覺得絲絲涼意透過鞋底,然後往腳下緩緩滲來,堯華冷不丁打個哆嗦,跺了跺腳。

沒什麽奇怪的啊,這上面也沒啥奇怪的地方啊,堯華說著,擡起頭望著頂上,然而即便站到了臺階頂層,也沒見著這無盡黑暗的穹頂。

“要說這是祭壇,倒也忒簡樸了點吧……光禿禿一個臺子,跟外面的陣仗比起啦,也太磕磣了。”堯華說著,還在一邊仰著頭打量著,然而直到芷際那一點微弱燭光的盡頭,依然除了黑暗還是黑暗。

一旁的芷際卻始終保持著沈默,良久,方才輕輕問了一句,聽來就像是有意接下堯華的話頭而已,擔心這話嘮少年一個人自言自語憋出病來一般。

這半閉雙眼,兩手揣在袖中,仿佛一半都在養神的少年薄唇輕啟,卻只問了一個聽起來毫無價值的問題。

“臺階一共……可是十步。”

“這個自然,我認真數過了,一共十步。”堯華答道,臉上神情略帶輕蔑,那語氣更是不容置疑。

“既然只有十步,那你何必再往上看。”芷際淡淡道。

“嘁,既然是往上走,當然往上看,往下看,那不是回頭路麽,要往下看,又何必上來。”堯華不屑的答道,然而芷際一句話說完,堯華還是忍不住垂下頭輕輕看了看臺階下面。

然而一看之下,少年卻是背後驀地一涼,只覺得嗖嗖的仿佛陰風陣陣,喉嚨幹澀地咽下幾口唾沫,聲音顫顫的說,“你別嚇我。”

別嚇我的意思,往往是已經被嚇到了的意思。

……

……

下面有什麽才算可怕?

一群會動的骷髏?

事實上,對於堯華而言,一群會動的骷髏,還不如一具不動的骷髏來的可怕,直覺裏,事出反常必為妖,然而若知道是妖,堯華反倒會咧嘴一笑,一拳過去揍趴下也便了事,然而不動的,靜靜躺著,反倒會讓堯華無所適從,只感到冷風嗖嗖的。

既然如此,倒不如索性連躺著的骷髏也沒有。只剩下一片靜靜的黑,舉火折光也穿不透,在那角落裏,光和暗混合成一種半透明似的濃稠狀,看不真切,若有若無,最讓人心裏發毛,絕對的未知,不如讓你似知而未知,讓你的恐懼在神經裏慢慢發酵,醞釀出終將吞噬你的可怕,就如同欲迎還拒遠比完全的迎接更有撩人的風情。

所以下面什麽也沒有,才是真的可怕。

……

……

然而堯華看到的,卻比他所有的演算和推測以及猜想的結果都要可怕。

下面什麽都沒有。

這句話,只是順序錯了。

都沒有什麽下面。

若要確切的表述,還缺少了一個符號。

都沒有什麽“下面”。

方才拾級而上,自己還特別留意過腳下的石臺地面,然而自己仰起頭四下打量過一番以後,再往下瞧,竟然一切都消失了。

沒有地板沒有臺階,腳下空空如也,仿佛直立雲端,只是這感受,全然不似立在雲端那般瀟灑美妙,倒像是站在一片泥潭之中,心生此念,堯華更覺得腳下滑膩虛浮,仿佛那泥潭正在一點一點要將自己吞噬。

什麽都沒有,腳下只有一片虛空,毫無雜色的黑色虛空。仿佛整個石臺、整個密室、整個古陣遺跡都消失不見了。芷際凝出的淡淡白光,在自己腳下沒有絲毫受阻,而是徑直散下去,就像完全沒有地板存在一樣,光芒照過去,與四周甚至頭頂毫無二致。

仿佛忽然置身於另一個虛無的世界一樣。

唯一沒有消失的,只有身邊的芷際。

“餵……這是怎麽回事?”堯華苦著臉,聲音裏帶些顫抖。

“恩?”芷際淡淡道,皺著眉,卻不見如同堯華這般緊張,“你看到了什麽?”

“什麽叫我看到了什麽,”堯華咽下一口唾沫,然而心中一顫,低聲問道,“難道你看不見?我們看到的不一樣?”

芷際一對斜斜的細眉襯得細長的眼睛清逸俊秀,卻像是永遠都這般蹙著,永遠都抹不平,此刻這雙眸子正靜靜望著堯華,只是那眸子裏某些若有所思而又理所當然的意味,讓堯華心跳都默默跳快了些。

這雙眼睛平生看過太多次,也太熟悉,卻是第一次,堯華在這雙眸子裏,看到了一絲一絲的恐懼。

自己的恐懼。

那瞳仁深處,有一點點,不該在此時出現的光芒,只是一閃而過,卻讓堯華心臟一緊。仿佛一道無聲劍刃,雖然飛快的閃過,卻在堯華心上默默割開了一道口子。

那刀刃飛的太快,轉眼即逝,所以看不出什麽異樣。

那傷口入的太細,細若發絲,所以也看不出什麽異樣。

那眸子裏的不是驚訝,不是從容,而是有過一絲的若有所思的猶豫。

“我什麽都沒看到……”堯華心有異感,回過神來,只是默默如常的咽下一口唾沫,方才緩緩道,“不不不,確切的說是我看到所有東西都消失了,方才走過的石階都……不見了。”

芷際聞言,微微點了點頭,繼續問道,“你還記得剛才上來之前,你能看見幾層臺階?”

“恩?十層啊,一共不就是十層嗎?”堯華答道,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答案,理所當然。

“不不不,問題不在這裏。”芷際搖了搖頭。

“那是哪裏?”堯華略略一怔,有些疑惑不解了。

“在於,你是只能看見十層,還是看見只有十層。”芷際淡淡道。

“這……有什麽分別?”堯華直眉微攏,問道。然而心中卻是被這問題問得一楞,方才的確看過也數過,只是並未曾如何留意,要說起來的話,只是覺得芷際哪一點光芒猶不夠明亮,所以……

“只能看到十層。”

堯華心念即動,脫口而出,心中卻像是在那一瞬間挨了一記閃電,猶有些餘驚,似乎這一連串的推導過程,連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
“但是……這有什麽分別麽?”堯華追問了一句。

“我也很難跟你解釋,不過說起來倒也簡單。”芷際淡淡道。

“恩?”堯華疑惑道。

“大概就是,第十級臺階……”芷際頓了頓,“和祭壇的區別?”

“恩!?”這個答案,顯然沒有完全的解答堯華心中的疑惑,反而更添了一絲驚詫。

“簡單的說,我們剛剛走上的是第十級臺階,而現在所在的、是祭壇。”芷際答道。

嘴角有些抽搐的堯華,只覺得牙床有些莫名的疼痛,少年再度全方位的打量著四周,確定只是一片虛無之後,茫茫然長大了嘴,“可是我們上來之後就沒有走動過。”

“不不不,從第十級臺階到祭壇,並不需要走動,”堯華半垂著眼簾,淡淡道,“或者說第十級臺階上,就是祭壇。”

“但是第十級臺階本身,並不是祭壇。”

“你到底在說些什麽?”堯華搖搖頭,總覺得芷際說話神神叨叨,半知半解。

“第十級臺階和祭壇之間,就像有那麽一層薄薄的紙。”芷際答道,“我們現在,只不過戳破了這層紙,所以就到了祭壇。”

“你方才在下面只能看到十級臺階的時候,並不知道只有十級臺階,只是因為看不清十級臺階以上的東西,而你看不清的東西,並不是因為光線不夠,而是因為……那裏本身就是一片黑暗。”芷際緩緩說完,然後望著身邊一臉茫然的堯華,淡淡道。

讓芷際感到欣慰的是,堯華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原來如此的神情。

“而現在看不到十級臺階是因為我們已經到了祭壇,第十級臺階的下面才有另外九級臺階,而我們已經到了祭壇,所以看不到臺階。”堯華仿佛艱難的理清了自己的思緒。

“恩,就像是有人在這裏掛了一層珠簾。”芷際淡淡道。

“不是一層紙麽?”堯華問道。

“額……一個意思。”芷際看著一臉茫然的堯華,有些無奈的應了一句。

“所以要下臺階,得回到紙的另一面。”堯華說著,抓了抓腦勺,帶著些泥痕的手掌插進已經蓬亂的頭發,就像一把鐵叉插進了稻草堆,竟然劃不開去,就像少年的思維,總在關鍵時候就這般卡住,“所以,要怎麽回去呢?”

“你說回哪裏?”芷際淡淡問道,“紙的另一面,還是回到地面上?”

“眼下……當然是紙的另一面比較現實。”堯華不解道。

“那我也不知道,我也不想知道。”芷際搖搖頭,表示否定。

“為什麽?”堯華問道。

“因為這個問題沒有意義。”芷際皺著眉,輕描淡寫的隨口答道。

“這個問題……怎麽會沒有意義?”堯華面對著芷際的淡定,簡直瞠目結舌。

“因為,我也許已經知道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。”芷際答道。

“什麽?你找到出去的法子了?”堯華聞言,險些跳將起來。本就瞠目結舌的年輕臉龐上,現在下巴都收不回去了。

“雖然還只是個猜想,但是我以為,十之八九了。”芷際淡淡道,然而到這裏就完美無缺的承諾之後,少年卻無端又加上了一句。

“你真的只看到這些?”

“恩?”堯華一楞,仿佛懷著莫大的決心,少年低沈著說道,“其實我看到的,也許還不到這些。”

“我什麽都看不到,只有一片虛無,甚至腳下都是空空如也。”

“哦。”芷際卻並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訝或者疑惑,面上依舊是完美無瑕的淡定從容,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,嘴唇輕啟,“果然。”

“恩?什麽果然?”堯華問道。

“沒什麽,只不過十之八九,方才只有八,現在卻有九了。”

芷際仰起頭望著根本不存在的天花板,雙手背負在身後,然若夫子在那山洞中,品鑒著刻在頂上的詩句。

只是堯華怎麽看,都只有一片黑暗而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我討厭放假_(:з」∠)_發自內心,求多支持依然是……

☆、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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